北赊海

我的卡罗拉啊,别飘零在风中。

afd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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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父子】故山秋

是和明天一起搞的道长僵尸pa!

道长捡到了一只僵尸的故事(?)

一万五千字长篇预警。

很ooc,be预警。

有主角团出场。无关角色视角注意。

可以的话——


徽琅山,是这片小村落周围唯一一处海拔较高的地方。说是徽琅,村民们都灰狼灰狼的叫。也是,从远处看去,那座山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巨大石块一层层向上堆叠,确实像一只仰天长啸的灰狼。正因如此,每次走到山脚下看见歪七八钮的路牌,我都会不由毛骨悚然一下。

…开玩笑。那些牌子还是道长派我和其他几个弟子一起修的。就是木材不太好被侵蚀得快,字写得丑像蚂蚁爬而已。

顺肇山路向上走,一路都是阴森森的巨石。草木不见踪影,更别提什么小动物。愈高出温度越低,凉飕飕的山风难保不会引来什么妖魔鬼怪。不过它们一般也不敢来,有道长在这里守着。

大概有几里的山路下来,石子总是硌得脚生疼,布鞋更换的频率和血泡磨破的速度总是相仿。好在道长还算良心,报销费用后还提供金疮药。

一块面目狰狞的怪石,几根参差不齐的朽木,还挂着颜色泛黒的木板。不对,是写上的字,不是黑色。是道长当年心情极佳时让旁边小僵尸磨了墨,大笔一挥随手写下的草书。写完一看,承载这惊世奇作的物体是一张木桌。为了避免麻烦,道长把桌板一拆,砍了几棵树充当山门立柱,桌板就挂了上去。风吹雨打的,鬼画符也看不清了。

但那几个字我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徽琅派。掌门姓名不详,门内弟子称为道长。偶尔有人嘴快说了句师父,道长不用管,小僵尸会上去收拾他的。

道长养了只僵尸,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在我们门派是这样。拿小孩炼丹,去人心肝做药引…在徽琅派是见怪不怪的事。但是这些常常为我们招惹杀身之祸,总有些路见不平的正道人士会提着尚方宝剑来追杀。不过也正常,谁让徽琅派是他们眼中的歪门邪教。

不只是正教,连普通村民看见我们下山都要退避三舍来着。平日里除妖打怪靠的都是几位师兄。当然作为报酬,偶尔抓几个人炼丹也是理所当然的。


“道长——我回来…”最后一个了字没说的出口,一股阴风就飘到我面前,然后是冷冰冰的手,一把捂住我的嘴。

“道长正在休息,别打扰他。”

是小僵尸。明明我还在门派的修道场,连道长居处的大门都没瞅见。我不舒服地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小僵尸才松手,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只能说门派位置偏僻,大白天的,我都能一阵冷一阵热的。此地不宜久留。我把手上布包往小僵尸手上一扔,一溜烟跑了,不忘回头交代几句:“剔,那是道长嘱咐我带的风车,就交给你了!”

我跑了很远才敢远距离观察一下小僵尸,他还在原地站着,对道长还真是忠心耿耿。


小僵尸叫剔。一开始是道长这么叫他的。因为小僵尸平日活动什么的与常人无异,就是皮肤苍白了些。由于小僵尸和我们的生活轨迹高度重合,想要不碰面是难上加难。偶尔有些事还要麻烦他,比如给道长送个东西什么的。僵尸僵尸的叫又不中听,就有一位师兄鼓起勇气开始喊剔。自那以后,这个称谓广为流传。

小僵尸长得耐看,长发如墨,双眼是偏粉的猩红,僵尸的特征色。穿着打扮应该都是道长的喜好,毕竟僵尸不太可能有自我意识。

只是剔喜欢风车,每次拿着一根纸风车满修道场跑,纸转轮哗啦啦的声音总是很好听,是我们修道生活中唯一一点乐趣。风车总是血红的,犹如秋天的一片枫叶。

虽说门派里的各位平时妖魔鬼怪见的不少,第一次见到剔时还都是纷纷吓了一跳。也难怪,没几个正常人会闲着没事养僵尸。

道长确实算不上个正常人。道长素来不苟言笑,平日画符或是炼丹他都不曾过问,只有在涉及剔的事情上,道长会认真一点。具体表现为,处理掉靠近剔的任何人。没错,就是字面意思。

当然,我们这些弟子除外。

道长给剔贴了张符条,这样剔就能在白天也自由活动。外人看来没什么,我们可是瞠目结舌。道长随随便便一张符在市上拍卖就是几万两银锭,这也是门派一直破败却依旧能够维持生计的秘密。画符时,施咒者的自身功力直接决定了符纸的功效。道长的笔法很高超,我曾和一位师弟每天蹲在道长窗边试图偷师。没等到学会,却等到了剔。于是,我们被丢到后山,美其名曰修炼,实际上是进妖怪口中送死。

我活下来的很艰难,但师弟没这么幸运。他被我割断喉咙夺了内丹,尸体负责吸引那些妖怪。


“你,过来。”

这是今天傍晚我在修行室修炼中不知不觉打盹时,一句把我惊醒的话。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视线中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再一看,红色的眼睛,偏粉。

我当时就清醒了,一激灵从蒲团上站起来。没想到腿坐久了发麻,一时摇摆不定就向前倒去。我闭了眼想象撞进剔怀里的情形,试图安慰自己剔长得不错也算值了。没想到耳畔风声一直呼呼作响,我偷偷睁了一只眼,惊觉自己即将触及地面。但是晚了,来不及了。

完了。

我完美地撞上石头地面,还好双手撑得及时,不至于血溅当场。周围同辈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幸灾乐祸者也有,抿着嘴看我笑话。我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跟着剔走了。

徽琅派其实很大,整座山都是我们的地盘。修行室的位置巧妙,前方是连着道门的修道场,是灰狼的整片头骨;后方是练习实战的石林,一节节拔高,是灰狼的唇吻。从灰狼的尾巴上山,沿着尾椎一路慢慢彳亍,石子路如血管纵横交错,稍不留神便是死路一条。

道门没有草木,每天的饮食用水分别从村落和峰顶取得。偶尔向我这样的弟子还会被派去采集用品,因为下山对那些实力不足的师弟们而言,意味着找打和嫌命长。

石林蔓延很远,一路上地面焦土都弥漫着腐烂气息。徽琅山的夜很安静,风是冷的,月是寒的,僵尸是没有温度的。我断后,剔在前。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一路上我寻思着剔莫不是要找我麻烦,说不定杀了我吸血也有可能。那些食物的残肢还是我帮剔埋起来的。

但是剔始终没有回头说句什么。月色浇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虚幻。说来也怪,我们穿着人人喊打的道袍,怎么看怎么滑稽。剔上身后,却是合适。

不知走了多久,剔忽的停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刹不住脚步再次撞上去。剔闪的很快,于是我和一棵石树来了个亲密接触。

“…好疼啊。所以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揉了揉额头,打量着面前的小僵尸。他比我高半头,功力比我强,入夜是这些精怪活动最猖狂的时刻,我几乎没有胜算能从他手里活下来。

但是剔只是看着我,声音僵硬:“你昨天带的包裹里,还有什么?”

昨天?我去给道长买风车,好像顺手牵羊了几颗药丸来着。功效没记错的话,是滋阴补阳?

我随口就答了,只见剔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觉得毛骨悚然,才移开视线,声音依旧不带什么感情:“走吧。”

应该是没有危险了,虚惊一场。不过他把我拐到这里就是为了问句话?

我原本想再说点什么,想想保命起见还是算了。乖乖跟着剔走前,我后知后觉注意到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咬痕。这年头什么妖怪都胆肥了,还敢往道长养的僵尸脖子上咬?


第二天风平浪静,剔没来找我,照样在道长身边晃悠。平日别看剔和我们交集多,其实是道长走到哪里剔跟到哪里。外人面前剔冷若冰霜,到了道长那里总是显得乖巧几分。用一位师兄的话来说,人前人后两个作风。好巧不巧,道长也是。

只能说道长能力一流,连养僵尸都能给养出来意识。这件事还是一次除妖时我发现的。那次遇到两只狐妖,长得俊俏只是杀人不眨眼。内丹被鲜血滋润后功力翻倍,自然是道长的目标。道长给我们的命令一般都是拖住妖物,他负责一击毙命。分功时就别想着什么公平了,除非你想让剔送你进到地府和阎王爷讨个说法。

只是两只狐妖太过凶狠,一只丧命后另一只竟发了狂,变回原型巨狐便朝着道长扑过来。我离得太远,也没打算上去帮忙,却看见一道黑影闪将过来,硬生生挡下赤狐一击。居然是小僵尸。这给了道长机会,符纸红光浮现后狐妖炸得粉身碎骨,血色飞溅间内丹也是残缺不全。道长却置若罔闻,只是俯身去查看剔的情况。我确信自己之后眼花了,因为我看见剔用几近反向后折的手臂伸向前,做出一个类似于拥抱的动作。

齐刷刷的转头声。原来不止我一个弟子注意到了。


那颗内丹道长给了剔,顺便把那两只几乎失去作用的手恢复的完好如初。养伤期间剔一直在道长的房间里休憩,每每我出去起夜时,道长房内的烛光都不曾熄灭。

那段时间道长命令我们去抓人回来,要那种修为高的正派人士。其实就是摆明了让我们去送死。不过这次道长给了符咒,还命令必须是活的,没流血没中毒的。有位弟子不小心让捉回来的家伙断了条腿,他的脑袋当场从修道场中央飞向石林。脑浆炸裂的声响,相隔很远我还是能听得清。道长面容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做一样下令让我们继续抓捕。

偶尔,道长会让我顺便带回来一个风车。颜色要赤红。山下的风车都是白生生的,我只得放血染红。

也许过了几个月,正教的高手越来越多,能完成任务的弟子也益发少得可怜。还好,道长宣布剔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可以不用抓人了。那一刻,我的心情犹如听到太上老君对我说你修行不错可以成仙了。


还好剔恢复了。剔能吃我们吃的东西,荤菜素菜来者不拒。道长每天和我们同甘共苦在内室吃饭,每次剔就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拿着一碗米。道长会给剔夹菜,夹着夹着自己碗里的就没了。这个时候甚至不需要道长一个眼神,盛饭弟子很自觉地给道长加菜。

所以剔从来不用去排队等饭。

但这并不是他主要的食物来源。每天从山下找人,晚上还时不时得处理面无血色的尸体,我太难了。


也有一次或许是道长去卖符纸了,留下剔在道门看管。我们一时得意忘形,找过剔就问东问西。剔一开始面无表情不做答复,但当涉及为什么道长这样叫他时,剔很微妙地眨了下眼。

剔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于是一群弟子失望地一哄而散。走之前我看了眼剔,还站在修道场入口处的枯树旁边,一动不动。

但是他拿着风车,轻轻地吹起来。


也许因为剔毕竟还是个僵尸,说话时要么磕磕绊绊要么含糊不清。我们时常在修炼时小声讨论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半天没有结果。直到某次一位同辈忽然眼睛一亮大声喊到我知道了,一定因为他是个僵尸,会吐舌头!我们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他得意忘形地说看吧我说的对吧,你们都这么赞同。

我们不说话。

他似乎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了,战战兢兢扭头,对上道长面无表情的脸。

那天晚上我埋了具尸体,顺便多堆了点土。谁让我们曾经是同门。


但是还是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来门派修道。我听剔问过道长这个问题,声音干涩磕绊到我听了急得上火。道长听完那表达不通语意不连贯的叙述,只是轻轻一笑揉了揉小僵尸的头发,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柔和,解释道这是因为邪道修炼快,获益高。而且不会被世俗拘束,会按照最直接便捷的方法修炼。而正道只会循规蹈矩,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只为追求所谓道义。这就是邪与正的区别。剔听没听进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道长那个眼神有点熟悉。

怎么说,像山脚村子里王大毛看村花时的眼神。

不过道长的窗边着实不宜久留。差一点,我就被二次发现了。

但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道长能让小僵尸坐他腿上。不重吗?


道长也是会降妖除魔的,每逢月圆时分必会带着剔下山。回来时一人一僵尸基本浑身都血淋淋的,带着成堆的内丹。师兄们知道,为了活命,这时候不要离开徽琅山半步。

你不知道遇到的究竟会是走火入魔的妖物,还是维护利益的道士。

也许两个都有。


内丹带回来以后道长基本上会一分为二,将品质较高的给剔,自己留下一半后再次挑选,分给弟子们的功力几乎是最低等的。但就是这些最低等的内丹的主人,我们也打不过。

僵尸吸收内丹时是怎么样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据某位师兄说,应该是道长喂的。


对于剔的出现,没几个人说的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哪怕是资历最深的师兄也不行。剔的到来悄无声息,但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反正,不害人的僵尸就是好僵尸。

对,人指的是自己人。


每年立秋至霜降,是招收新弟子的时节。一向冷清的村落会分外热闹。不少人家改行了当旅店,把那些大爷请进来,贩卖所谓能增加资质的灵丹妙药。其实都是我们丢弃的妖物尸体被村民捡回去炖了做成的。且不说每日多少人蜂拥而上,把那块摇摇欲坠的指路牌都快挤坏了,连摧枯拉朽的道门都险些从中折断。眼看着道长亲自书写的牌匾就要这样毁于一旦,剔站出来了。

剔被道长拉回去了。

我被踢出来了。

安抚这些狂热躁动的混混们确实不是什么容易事虽说几十年前我也是其中一员。想不出什么方法的我眼看着桌板要掉了徽琅派名声要扫地了,情急之下把符纸拿出来胡乱划了个符号喊了一声,凭空升起烟花瞬间绽放。当然,燃料是几个无辜混混的身体。但纷飞血肉碎块只是让他们安静了几秒。我擦了把汗,没想到紧接着欢呼如潮,大意不过为“太好了!是真的道法!”“我可以在老家耀武扬威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老子哈哈哈”之类。我眼看着形式益发混乱,挠了挠头,爬上木桩抱着桌板跑路了。

反正这些人早晚都会死光。


我的判断不是没有根据的。

起因是这样的,剔靠在修道场门前的枯树打盹,手里还捏着风车。虽然僵尸不用休息,但道长告诉他这样能和人更相似一些。

于是一个新来的家伙大摇大摆地上了前。

我猜他根本不知道剔是谁。也难怪。新来的弟子大多会被安排到狼心处的一处宅院,建筑设施优美宜人,且与世隔绝。简而概之,和门派内寒酸设施天差地别。这些新人基本上都会骄傲自满认为自己资历好所以被分到这里内门,而外门弟子只配在狼背出过的寒碜。殊不知,给他们检测资质的弟子,只是我们修炼功法的原料而已。

也难怪道长这样做,多留些口粮的同时,挑挑拣拣几个能留下来修炼的。不符合条件了,随时丢到炼丹炉里面。

哪有什么温柔乡,只是盘丝洞罢了。


那个不要命的家伙许是瞧上了剔的长相,故意咳嗽几声惊醒本就没睡着的剔,然后清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树根处歇息的小僵尸:“美人,看你与其一个人在这里孤芳自赏,不如陪爷做点快活事情?爷可是内门弟子,跟着爷走,保证你吃好欻暖。”

剔只是眨眨眼看着他,一言不发。我觉得他是被美人这个称呼给搞懵了。

短命鬼看剔不反应当了默认,喜滋滋地去摸剔的脸。还没挨着,一道符纸飞了过来,将他的动作硬生生定住。

是道长。

道长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我已经能感觉他在极力抑制了。短命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破口大骂老头你谁啊滚远点,知道爷爷是谁吗,爷…

那句话没能说完,因为符纸爆炸了。

剔眨了眨眼,忽的举起风车,对道长笑了一下。


“父亲,秋天到了。”


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是确实没有。

但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僵尸可以不眠不休,人不行。道长休憩时剔通常会留在门外,挡住任何妄图前来打扰的人或物。我就很多次被剔警告甚至丢出去。

剔和道长住在同一间房屋里,我每次有幸目睹只有在轮到我去处理尸体时。

道长的房间说不上豪奢,但比起我们漏雨漏风的茅草屋而言确实阔气不少。烛光摇曳,映出一片血色。空气是说不出的燥热与糜乱。地上的尸体余温尚存,血迹斑斑。剔一般坐在道长的床上,外衣褪去,长发散乱,嘴角还沾着殷红。道长穿得更少,手偶尔会搭在剔肩头,看着我吃力地把尸体拖出去,留下一道粘稠血带。说实话,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我着实不喜欢。但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呢?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秋去冬来,日复一日。修道之人身体衰老的慢,但还是会衰老。道长的容貌几近不变,剔也是。只是一次战斗是他的脸上受了伤,十字型疤痕就嵌在右眼下方。

我们偶尔还会尝试去和剔聊天,基本都会被一个眼神劝退。一个眼神不够,直接送进地府就够了。但总会有新入门的师弟围着剔问长问短。初生牛犊不怕虎。

像极了当年的我们。

我们不会去问,但我们会偷听。

师弟们的问题千奇百怪,剔一般都不予作答。只有一次。一个稚嫩的声音问剔“你记不记得你的过去了”。

这个问题很快淹没在其他声音里面。但我看到剔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我敢断言,他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


僵尸没有记忆。他们只有冰凉的躯体,偶有尸斑的残存,僵硬的双唇,失去光泽的眼珠。

他们的出现并非偶然。当一个人浑身的雪被抽干,魂魄被吸去,他就不死不灭,成为一具僵尸。没有理智,没有情感。以鲜血为食,会攻击任何人。

尸体变为僵尸只需要几个月的功夫。但僵尸演变为丧尸,只用得着一柱香的功夫。

道长发现剔的时间,还真巧。


道长其实长的也不错,按照民间说法来说就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只是一头白发总是让人错误以为他以年过半百。明明道长几百岁应该都有了。

每每道长和剔站在一起,道长比剔高出不少,会随意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剔也不躲,就那样站着。

徽琅山的山顶也是石林,一块参天巨石被风雨削尖,站在上面一览不是众山小,而是山脚稀稀落落的村庄。远处是一片密林,是月圆之夜妖物的藏身之处。风声呼啸,温度低寒。暴雨夜则是电闪雷鸣,秋日暮却为金光万里。

也就只有道长会拉着剔站上去了。

后山也有一片林子,还有山洞,栖息着守派巨兽和一些不知名的妖怪。后山位于灰狼腹部,也是要害之处。


那一天是秋日正午,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道长把我们所有弟子叫到修道场。温度适宜得让人昏昏欲睡,几十个弟子没几个清醒的。模模糊糊间,我听到什么“闭关”“任意去留”等词,但是睡虫堵住了我的耳朵。最后看见的,是修道场的石台上,道长逆着光,比玉皇大帝还要光芒万丈。


那天以后道长就消失了。

第二天,剔也不见了。

掌门不见了,许多弟子也留不下去。有人选择下山除妖降魔,有人选择去正教改邪归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本就寒酸的徽琅派愈发冷清,正教都不屑于来攻击我们。也有很少一部分人留在了这里。毕竟不愁吃不愁穿,还可以去道长房间里偷点符纸换钱,有何不可呢。

我留了下来。


坚持修炼着实是件困难的事。一位同辈和我讨论修行的功法时,偶然透露出这个功法是道长自创的。

功法修炼轻松,入门快,功效还强。只是需要七七四十九人血祭。

所谓血祭,就是将那活着的四十九人摆在摆阵者用自己的血写就的阵法上,一般没几个人能撑过来,大多都会失血过多没命。能跟道长学功法的,着实是少之又少。

不过也有我这种福大命大体壮血多的,将阵法画好人一摆,念咒后他们的血和魂魄会自行从身体剥离。适才还在惨叫的人变成一句苍白的干尸,魂飞魄散,不得转世。一盏茶的时间,只要额头出现血色纹路,功法就算修炼入门了。接下来,只需跟着道长修行足矣。

只是血祭的干尸需要及时处理。且不说半张着嘴面目狰狞的尸体有多吓人,变成僵尸或者被正教人士发现麻烦也不小。再比如我,不小心被一个正教道士发现了,只得用他一试新功法。效果不错,那可怜家伙当场一命呜呼。我在那具干尸身上摸了摸,搜刮到不少符纸和钱财。就是符纸挺烫人的。带在身边用倒也不赖。


道长失踪的事是在不好说出口,徽琅派堂堂一个邪教居然丢了道长,确实很丢邪教的脸。剩余几个师兄弟一商量,对外宣称道长闭关修炼去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每年立秋不再有人山人海涌上来。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能不能遇上道长出关,被我们拿去炼丹了。

曾经热闹非凡的“内门居所”逐渐冷清下来。最后一次滚石令那些奢华建筑毁于一旦。


岁月飞逝。


最近山下村子里传着一首词,据说是哪个将军写的。具体我记不大清楚,谁让我在徽琅山修行时间太久,本就不多的墨水都被道符挤了出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最后一句确实一直想不起来了。不过无所谓,我又用不着背这些去考科举。


哼着词走上山路,路牌和道门早已在百年风雨侵蚀下不复存在,只剩一块巨石苟延残喘。我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走得稳当。

嗯,道符是真的好用。


同门的师兄弟已所剩无几。许多人因为道行不够早早离世。具体是指,在濒死时被我们拿去炼丹或修炼功法。炼丹的炉子不小,是道长拿飞石炼就的。外表黑漆漆的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内里偶尔还有没烧干净的骨灰。炉渣一般被用来喂后山的妖怪。久而久之,连后山的一片枯林都被滋养得生了枝叶。

这次下山,我依旧是为了采集物资。卖粮食的人换成了他的重孙的孙子,挑水的师弟如今苍颜白发。道长的符纸卖的差不多,那点银子也快挥霍完了。无奈之下,我们开始模仿道长的笔迹。山寨的,那些出生时都没听过道长大名的买家也认不出来。

我照常走到修道场的门口,经久未打扫的石板残破不堪,曾经的石台也是损坏得差不多。我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缝缝补补的道袍。

又是一年秋至。


不对。枯树旁站了个人。

我警觉地停下脚步,手不动声色摸上符纸,沉声喊道:“这位道友,何事来我徽琅派?掌门正闭关修炼,拒不见人!”

“我知道。”

熟悉的声音。只是不再那么生涩,犹如石块划过铁板那样僵硬。我瞪大了眼,眼前的人似是一如既往。

“小道士,就你一个人还守在这里?”

语气格外的…让我禁不住想揍人。和之前那个小僵尸怎么差的这么远。

我走进几步,惊觉相差的不只是语气。


剔的头发不知怎的全白了,末端有着深深浅浅的粉色。说是粉色,更像血迹沾上又洗去,反反复复留下的痕迹。

道袍改了款式,藏青底衣上绣着墨色纹路,翠绿点缀。说实话我看不懂他的审美。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几个手下。

裹在红袍里的赤狐妖,笑意盈盈的粉嫩花妖。沉默寡言的豹精,还有高大的树妖和石灵。

但他们无一例外不是有着苍白肤色,血红双眼。周身的尸腥气就算我早已熟稔了几百年,还是不禁想要呕吐。

他们都是僵尸。

和剔一样。


也许因为我看得过于目不转睛,剔冷笑一声说怎么年龄大了见识还少了?我本想回过去一句你不也一样,想想还是算了。

其实我着实有很多问题想要去文剔。比如他为什么一连消失数百年,回来时成了这副模样。比如他为什么有那么多手下,比如——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没关系,我会一一给你解答的。”

剔忽的笑出声,神态和曾经那个拿着风车的小僵尸还有几分相似。

下一秒,一阵红光直逼我天门穴。

“等你变成我的傀儡,再慢慢说也不迟。”


血被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抽出,我看着自己本就干瘪的身体愈发苍白,如同鬓发胡须的色泽。

邪道的修道者,不会用什么好下场的。


木然抬头,我看见剔笑得开心。远处两个师兄弟赶了过来,两道红光顺势亮起。

徽琅派,算是全军覆没了吧?

还毁在自己人手里,道长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但是说来也奇怪。明明我已成了僵尸,却偏生能有自我意识。有记忆,能思考。我转了转眼珠,有点僵硬,但还是能自由活动。余光观察那两个师兄弟,一动不动。好吧,我也装一下。

剔也不抬眼看我们,手一挥,我们就身不由己地动了起来。

虽说修道几百年,那些心浮气躁早就被压制下去。但此刻,我还是因剔不意流露的轻蔑险些怒火中烧。

都是僵尸,瞧不起谁啊。


下了山,剔对那几个手下吩咐了些什么,狐妖上前,声音冷淡:“主人去后山有要事处理,你们跟我来。”

令人作呕的尸体味道。说不清是从谁身上飘过来的。很快我也就有了。

同门麻木点头,我跟着,尽量避开她锐利视线。

剔径直消失了。我猜他对狐妖办事很放心。


已是秋末,一路连蟋蟀嘈杂声音都所剩无几。枯黄草叶匍匐于干裂地面,偶有一只鸟儿在枝头呢喃几句。早晨的阳光泛着寒意,破开云层泻出一道金辉。打在一个师弟身上,他惨叫着灰飞烟灭。

“啊呀,看来主人忘了给你们贴符条了。那你们可得小心喽。”

是花妖。笑得好听,只是眼底藏着寒意。长得粉嫩嫩的,成了僵尸倒也不可惜。


乡间道路错综复杂,纵横交错间我们已踏进密林。当年的我不敢进,现在的我还不敢进。只是被逼无奈,做出一副表面云淡风轻内心胆战心惊的样子走了下去。

密林深处是一座小丘,藏着洞穴。这里阴气逼人,朽木参天。鬼哭狼嚎,密不透风。闯进来就是送死。

树妖带着我和一位同门进了石洞,内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架炼丹炉。他的声音犹如寒冰,令人毛骨悚然:“你们负责抓人回来炼丹。抓不着,你们就进去。”

明目张胆的威胁。

师兄点头,我跟着点头。

行吧,成为僵尸也比死了好。本来就不是什么除恶扬善的正义之士,继续害人又有何妨?


每日剔为我们下达死命令,至少带一个人回来。第一日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第二日是花容失色的少女。第三日是师兄。

第四日,我照常去村子附近埋伏。带着剔贴的符纸,在阳光下行走也毫无障碍。只是成为僵尸后外貌有很大改观。本就长得骇人,此时更是能下的人肝胆俱裂。要抓活人回去并非易事。我闲着没事在草丛拔草叶,忽的听到声响。俯身拨开枝叶,是几位正道人士。


还是白阳教的小修士。


白阳教,是白阳谷里的正道,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声名远扬的正派。白阳谷顾名思义,居高临下看去像是一只羊,因白云缭绕,光芒万丈而得名。几个小修士一路上嘀嘀咕咕地伫立原地说些什么。我留神听去,骤然发觉其中一人身着徽琅派道服。

这算什么?叛徒?


“…就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看看这段记载,唐明皇就是前朝皇帝!”

“曦,你别断章取义!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能说明的了什么?”

“你们别各执一词了,纪录本就不全,但古老是真的。那个村民应该不是说谎,太爷爷传下来的东西是唐朝的也说不定…”

温柔女声,居然还有小姑娘修道?

等等,唐朝…

我努力想了半天才忆起当年长安的繁华,不留神却错过了好些信息。

“道长,这个道长就是徽琅派的掌门!血祭要用七七四十九人的性命,也只有这种十恶不赦的家伙做得出来!”

“阿飞,冷静点。别忘了辉叔曾经也在徽琅派待过。”

另一个女声,更加沉稳柔和一些。但我听得出她压抑的愤怒。

“是的…我去的时候那个道长已经闭关很久了,现在想来指不定他在搞什么邪门歪道!”

想起来了。有一次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拽着我的道袍不肯松手誓要修行,我带着他练了一个月,准备把他送去炼丹前他却溜之大吉。

“而且,而且他还养僵尸!你们看这里记载!”

“好像是的!`…活之,取其内丹,剔其骨血,悉覆于炉内。以火烧之,紫青烟起。加以…`后面没有了,应该是被烧掉了。”

“这也太残忍了!”

是被称作曦的少年。看来他们很是厌恶道长的行径。但徽琅派入门的弟子无一不是从这开始的。只是道长的行为似是有所不同。

内丹,在我们的修炼中向来靠活体炼化而成。内丹确实能够提升修为,只是根据所加活体的修为高低决定。

但是也有这样一种情况,养丹。

找一个容器,不死不老,将内丹置于其中,以血肉滋养。随时取出,内丹吸尽养丹者修为,吸收后功力大升。

只是过于古老,连我也只是见过道长屋内灰尘遍布的记载。


得知太多内幕的我,回去时险些忘了抓人。还好一个阿婆看见我后上来语气娇羞打招呼,我顺手在她后颈劈了一下,打横拎起来会山洞。


今天的情况也许有所不同。

没有别的手下,只有剔坐在高椅上居高临下打量着我。光线阴暗,只有微弱烛火提供点亮夜幕。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朽气息。被抓回来的人尽数由花妖处理,留在这里他们活不过一天。

“小道士,几百年过去了,徽琅派应该也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我了。”

剔忽然沉声开口,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波动。我知道此时保命的最好方式就睡绷住脸一动不动。虽然我已经不是小道士了。剔却还是那个小僵尸。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吗,我也不介意讲给现在的你。”


醒来时那天是霜降。

说是霜降,北地的冰雪早已洋洋洒洒铺将开来。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他的身体深陷这寒冷的纯白世界间,如同宣纸上的一个墨点。

他没有选择去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天空与云层交织,雪花似鹅毛,吻过他的脸,没有融化。

他没有任何的温度,也没有所谓冷觉痛觉。尽管低头身上有着致命的伤口。他抬起手试图遮住眼前一切,只看到极度苍白的包着骨架的皮肤,几近与雪天融为一体。

就这样睡去吧。

他迷迷糊糊地向前。正如他没有记忆,他也不介意没有将来。


最后一片雪即将遮住他的眼睛,将他的存在彻彻底底抹去。本来他就如同一个污点,污染了这无声无息的世界。

一抹浅灰,从天而降。

毫无征兆地,身体被从雪中抱出。雪片纷纷从身上抖落。他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一张侧脸。线条凌厉,眼神平静。

来人拨开他身上的雪,随后一声不吭地将他裹进自己的宽大外袍里。隔着层层衣物,他听得见心跳声。很响,很响。

那人抱着他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风雪呼啸,却不得伤他分毫。说实话,他不是很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但是身体紧贴的地方传来一阵温热。

但是他已经忘了什么是温热。


数十里路无言,直到他看见一只白色巨狼,仰天长啸。近了,才发觉那是一座山。山路坎坷,抱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他不习惯被束缚。

专业级,他已坐进一间石屋。火光亮得明艳,在木柴间升起缕缕青烟。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将袍子在他身上又裹了紧,才离开他坐的木椅,绕到石桌对面,对上他的视线。

正面来看,那是一张相貌出众的脸。只是眉眼间带了邪气,似是年龄偏向知天命,但周身气场带来的压迫似乎不止如此。

那人对他笑了下,似乎是想带上几分长辈的和蔼:“好些了吗?”

他本想摇头,因为本来就不是很差。只是身体自觉地点了头。

“我是一个道长。还好发现你及时,否则你若是失去理智沦为丧尸,麻烦就大了。”

那人说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他不知做什么回应,选择沉默。

后来道长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只是点头或摇头。

道长给他换了身衣服,顺势找了些不知何处来的血。说来也怪,他对这种东西竟着了魔般上瘾。那些不够,他下意识咬破了道长的手。

道长也不阻拦,任凭他坐在自己身上舔食手上殷红。当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对上的是道长的笑意。


之后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他跟着道长在石屋住了下来,每日道长外出寻觅食材,他则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发呆。回来后,道长向他解释一些他不熟悉的事物,教会他识字写字。到了夜晚,他不用休息,但是道长会半强迫地将他留在榻上共眠。但是他睡不着,也不会做梦。

但是道长会下意识搂住他。


那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天。道长没有向平日那样出门,而是给他和自己都换了身衣服,带着他下了山。

雪天初晴,银装素裹的景象点缀着他们的足迹。雪地踩起来有细微声响,很好听。

新春将至,山脚下的村落早已升起一户热闹年味。也有几户人家嚎啕不止,寻觅着失踪的亲人。


道长带他走了很久。终于到了一处热闹地方。人声鼎沸,爆竹声声。有小孩嬉闹间拿了个白色的纸质玩具,风一吹就呼啦啦转起来。

“那是风车。”

道长的声音很轻,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移开目光,重新打量起摊位前的鲜红,红底黑墨写得甚是热闹。下一秒,道长向摊主付了银锭拿起对联,摊主眉开眼笑地道谢,顺便夸了句这位客人真是气度非凡,带着的儿子也是仪表堂堂。


他愣了一下,道长确实举止自若地道谢,带着他继续闲逛。临了天黑,道长已是抱了一大堆物品。夜间路漫漫,他看得清,索性帮道长指起了路。

上山,回屋。道长去贴对联,还放了串鞭炮,声音很是热闹。他坐在火光旁看着噼啪爆竹,道长看着他。

“说起来,这东西还是驱邪用的。像我们这种邪祟。”

道长忽然笑出了声,双眼在火光中是明晃晃的血红。

他不吭声,自从来到这间屋子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过话。

一个风车。

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颜色是鲜艳的红,带着浓艳气息,一滴一滴地顺着纸杆向下流去,染上那只手。

“今天是除夕,没什么能给你的。相当于新春礼物吧。”

他看了很久,声音忽然就自顾自出来了。

磕磕绊绊,不是很顺畅。

“谢谢…父亲。”


说不清是谁主动的。

(发不出来啊啊啊啊。)

他试图享受更多刺激,奈何他早已不是活人。


过了半月,道长拉了他去看花灯,这次是京城。热闹非凡,烟花在夜幕一朵朵盛开,余烬融进银汉。他看了眼身旁的道长,目光顺势落在衣袖下牵起的手上。

这样感觉,也不错。


“后来的你就知道。父亲创建了徽琅派,你们入教。再后来,父亲闭关修炼。我则是为完成父亲的心愿,四处炼丹。没想到回来时,父亲一手创办的派门让你们毁于一旦。”


剔的语气起伏不大,但是极度的危险。我屏住不存在的呼吸,头一次庆幸僵尸面部肌肉僵硬不至于我多么明显的暴露。

但是,我想抗议。派门也不是我们毁的,弟子去留不就是自行决定的吗?

剔似乎没注意到这点,抬手命令我离去。走之前,我听到他的自语。


“是啊,我又在期待什么…已经没有人能记住了…”


他手里有个红色的东西,红已经褪成了黒。


第二天,我不幸又遇上那伙正派修士。有了昨天的经历,我选择继续偷听。

“应该错不了,抓走几户村民的都是僵尸。”

“僵尸?僵尸为什么这么做啊,他们不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吗?”

“岚,听曦好好说!叫你平时不认真听掌门的修道课,只知道睡觉!”

“僵尸也可以被人操纵,只需种下内丹,贴上道符。他们也能养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对施道者的考验极大。需要功力高超才不至于被僵尸反噬。也有过僵尸拥有意识自行吸收了内丹的情况。”

“辉叔!”

几个小修士异口同声地惊喜,我抬了眼看过去,又是那个叛徒。

“你觉得是怎么样的?”

“不清楚。但是听当年徽琅派那个老道士说,他们道长的确养过僵尸。”

“难不成…”

怎么还扯上我了?

不过,我也有意识…

我瞅了眼胸口藏着的当年搜刮的道符,随即拉回注意。


“内丹的用处很大,那些邪道可是垂涎三尺。”

“而且内丹需要靠血去滋养…”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他们炼丹好像是靠活人!”

被发现了。

一瞬间的安静。不用看,我都能想象出那些小孩震惊的表情。

“他们…也太残忍了…”

“美儿,别想太多。先缓一缓。”

之后我不打算再听下去,只是琢磨着他们说的话,过了很久我都没有想明白。

但我也确实明白了。


正教追查得紧,剔的手下接二连三的受伤。他也不管,将手下的符条一揭,他们自然灰飞烟灭。

只剩下一颗内丹

而且僵尸早在形成之时就丢了魂魄,能有自我的意识也只是内丹维持。树妖,豹精,花妖,石灵…被抓去的人也接二连三炼了丹,每日倒炉渣的工作就压在我身上。

过了几百年,为什么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受伤。


也许是手下没得快,剔终于放弃了抓捕平民炼丹。密林深处很是安静,平日里妖兽不大活动,倒也不用担心。冬雪纷纷,春风吹拂,夏日如火。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是在密林尽头,看着徽琅山上方层层叠叠的石林发呆。

偶尔,赤狐妖会和我简单地对话几句。内容不外乎有没有外人入侵,有没有守好密林。

就这样也不错,我都快忘记了我是一个僵尸,一个不能转世投胎的不死不灭的存在。

剔也是,赤狐妖也是。我们死都无处可去。天界不留,地府不收。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没有我们的名字,三界之内,找不到我们的魂魄。

是了,僵尸只有魂飞魄散,才能成为僵尸。

有时我会怀念百年前的日子。一个个金光灿烂,仿佛秋日阳光。师兄弟们在修道场修炼或打闹,道长临近时就摆好样子。和剔几乎不存在的闲聊,下山采购时和村里的李寡妇幽会,去欣赏她的牌坊。

奈何早已不复。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我刚抓了只兔子解决温饱,因为抓人会被正教发现。

但为什么抓兔子也会被正教发现?

是那几个小孩,看见我就狂呼别跑站住。我是傻子吗?不跑等着被他们超度净化?还好密林地形错综复杂,他们追不上我。

但这也是一个预警,他们要来了。


我在林子尽头歇息片刻,抬头望了眼徽琅山直插云霄的峰顶。巨石锋利,犹如一短剑,沐浴着立秋如血夕阳。


我的好日子终究还是要到头了。

剔也一样。


隔日再次被找上门只能说是那群小修士死咬着不放的结果,长剑道符打人还挺疼的。我本着横竖都是死的想法,索性径直回了山洞向剔说明情况。

果不其然,剔危险地收紧视线,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你下去吧。

我点头,刚转身,符纸向我飞来。

或者说,是向我身后飞来。

是赤狐妖。她不知何时过来了,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向剔飞身扑去。只是剔的动作更快一步,手起纸从赤狐妖身上跌落。

她恨恨地看了眼剔,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

“你…会遭报…”

剔没让她说完,手一用力,掐住的脖子瞬间变成了灰尘与内丹。


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那一天还是来了。

小修士们打进密林一路摸到山洞,剔出洞应战。

仲秋的早晨,一点阳光从枯干缝隙溜进来,堪堪打在他们战斗的朽木之间。打斗中,名为曦的少年不时呐喊些什么,内容我也知道,不外乎改邪归正那一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我们这些连魂魄都没有的僵尸,活下去能靠的只有这一种方式。

剔忽的停在一棵枯树的枝干,声音带着些狂意和试图说服自己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复曾经的沉静:“怎么,小道士,翻来覆去就只会那么几句话?打不过我就想着说服我?痴人说梦!”

确实。我躲在山洞留眼看了看战况,几个小修士伤的不轻,叛徒也是,血染红了道袍。

“那么,你的道长一直只是在利用你,这你知道吗?”

少年忽的拔高声音,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我看不清剔的表情,但他拿着的长剑落了地,在尘土间翻滚一圈。

“是啊!他养你只是为了养丹!不然他凭什么养一只僵尸!?”

是被唤为美儿的少女,脸色苍白却依旧握着双剑。

“而且他不可能在意你的,把你丢在这里几百年不出关,他一定是抛弃你了!”

小胖子岚,气呼呼地捂着胳膊的伤口喊到。

“就算他不是骗你的,这样活下去,有意义吗?”

那个阿飞,咬着牙忍痛放大声音。

“还有…”剩下一句话没能说完,因为道符忽的飞过去。若不是闪避及时,地上的大坑此时也会有他们的骨灰。

“那又如何?”

这句话是剔一字一顿说的。他语气轻巧,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光线逆着他打下,一如当年的道长伫立于石台。

“我是僵尸,没什么感情。道长是我的父亲,他的选择都是对的。

“他欺骗了我,也无所谓。我早已魂飞魄散,现在的我早已是为道长而活的。

“我为道长做这一切,我…”


符纸被一只手轻飘飘揭下。


剔转过头,我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眼中的倒映的灰影,以及不可思议。瞬间灰尘席卷了他的身体。剩下的,只有被紧握手中的内丹和飘飘悠悠落地的暗褐色纸制品。经历多年早已脆弱不堪,风一吹,转瞬即逝。


“真不愧是我的孩子。”


是道长。闭关几百年后终于出现了。容貌甚至没怎么变化,犹如去睡了一个长觉。小修士们的脸色变了几变,但道长似乎全然没注意到他们,径直走进山洞。内丹被剔整整齐齐地摆好,道长拿走时轻而易举。

临了出洞口,他想起什么似的打量了我的道袍一眼,饶有兴致:“你是徽琅派的弟子?”

我点了点头。

“可惜没有内丹,看来他没有多看重你。算我好心,送你早点离开,免得被那些正教修士抓住拷打。”

说着,一股红光向我袭来,和当初把我变成僵尸的一模一样。


也许我就要彻底死亡了。但是有首词,一直没背会的,此时此刻却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却道天凉好个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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